程青云点了点头,算是信了,这时背上才慢慢地沁出一层冷汗。他呆呆地倚在床头坐了一会儿,又道,“你娘呢?她怎么不来看我?”
程盼娣踌躇须臾,为难地道,“娘,娘还在外公家,她,她心里不高兴,不愿意回来……”
“你说甚么!”程青云顿时大怒,“我儿子都给她生了,她想要抛弃我!岂有此理!岂有此理——!”
他连连捶床,好像突然有了无穷的力气,一个鲤鱼打挺,就想冲出门外,找负心人算账!
却被一把按住了双腿。
“爹,坐月子呢,不能下床!”
程青云两眼向上一插,终于又在枕上晕了过去。
程青云说话之间,祈霖偷偷摸摸地,又把裤子穿了起来。若是平常,他挨完打,不仅会嫌下袴磨蹭伤处,不想再穿,还会闹着程青云给他上药揉伤。可今天程青云提及往事,屡屡说到长姊,祈霖敏锐地觉得,他再要闹,很可能适得其反。
祈霖想起,他小的时候,程青云唯一一次发火揍他,就是他与小幺吵架,他学着同窗里那起子没长进的,说了两句璋瓦之别,姊姊嫁出去,也是给别人家生孩子之类的话,给程青云听见,剥了小衣揍得他嚎啕大哭,满屁股都是巴掌印子,还被强摁着给六姊道歉,才放过了他。
自那以后,他就不太敢去招惹他的姐姐们了。
程青云深陷回忆之中,也没理他的小动作。祈霖想了想,顺着爹爹的话问道:
“那为甚么,我长这么大,都没见过大姐和二姐呀?”
程青云道,“我……有了你,后来你娘回来,京中发下诏令,遴选识字的妇人女子为内臣,她们就考到宫中去了。年前送来家信,盼儿如今是皇后殿下身边的正六品司言女官。唉,爹爹守着清水县过了半辈子,还从来没有想过,有朝一日,膝下长女的官位,竟会比我自己更加光辉显耀。”
程青云并不知道,十年前的那一夜,他昏迷之后,不久,就下起了雨来。
程盼娣直身跪在床边,眼底红丝密布,屋内,烛火昏昏摇曳,把她的影子拉得长长的,投在紧闭的窗子旁边,一晃,再一晃。
骤雨淋淋,打在头顶的瓦上,响得像雷声一样。
她紧紧地握着一柄剪刀。
“姐姐。”
程盼娣悚然一惊。
另一道黑影打在了窗上。
“姐姐。”
程喜男又叫了一声。她端着一碗黑乎乎的汤药,瓷勺碰在碗壁上,撞出细碎的轻响。程盼娣浑身簌簌地抖,眼睁睁地看着妹妹走到床边。程青云和衣躺在床上,肚子高高地挺着,程喜男上前俯身,拿瓷勺撬开了父亲的齿关,将熬好的药一滴不落地灌了进去。
程盼娣颤着声音道,“你都知道。”
程喜男道,“不止我知道,几个妹妹,或多或少,心里都是有数的,不然这十个月来,也不能骗得他笃信无疑。姐姐放心,难道我们愿意见他把娘休了么,你瞒不瞒我们,都是一样的。”
她看着手里的空碗,过了一会儿,又添道,“娘在外公家生了,是个弟弟。”
程盼娣道,“好……好。”
程喜男陪着长姊跪在床边,她问,“先前那个郎中怎么样了?”
程盼娣道,“陈大夫他们,都只觉得我不过是要吓吓爹,他们看我哭得可怜,也就答应了,顺便演上一演,其实却不知首尾。正经给我开’大肚方’,后来陪我说有喜的那个老郎中,已经离开县城了。”
程喜男又问,“娘那边呢?”
程盼娣道,“与娘说过了,外公……年纪大了,不痴不聋,不做家翁。”
程喜男解开了父亲的长衫、中衣,露出肋下一片光裸的肌肤。程盼娣又开始发抖了,齿关咬得格格作响。程喜男从后面抱住了她,药碗磕在地上,骨碌碌地滚去一边,她滚烫的泪水滴在她的衣襟上,很快便在她的脖颈间湿濡濡地晕开了一片。程盼娣是不哭的,她流不出泪来。
程喜男在她耳畔低声道,“你现在手软,这十个月,就前功尽弃了。”
程盼娣道,“你,你……”
“刚才喂的解药,我亲自熬的,药材是之前分次买的,还剩的足量。我走了几家生药铺子,绝对不会给人看出端倪来。”
程盼娣轻轻地说,“你们不该掺和进来。”
程喜男浑身一抖,忽而自胸腔中发出了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呜咽,她紧紧地环抱着长姊,哭得上气不接下气,哑着嗓子嘶声道,“外头发皇榜了,宫里选女官,十三以上,未嫁的闺女,四十以下,无子的寡妇。姐姐,你那么厉害,我们去作天家的臣子,我们走得远远的,你别再嫁了,我也不嫁了,我们一辈子是一家人。”
她手上的颤栗渐渐止歇,面上的惊惶像雨后的云彩一样消散殆尽。她知道她打定主意了,她看见她手中那一柄泛着银光的剪刀,最后说道:
“不是想生儿子么?
“生啊。”
程盼娣握紧铁剪,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