耐良久后弱弱道:“爷,天要晚了,还没得见皇上,不如改日再来。”司马厝攥紧衣摆的手骨节微微发着白,他半隐于霞翳中抬起眼。前方是行行丹陛,延伸至那望不透的皇权顶端,高高在上。虽曾踏过万里朔漠,却都没有眼下所见的殿前石阶寸步难行。他此番入宫非因战功受皇上召见封赏,原因之一是因抗旨特来请罪。原因之二方才是重中之重,禀告军情,刻不容缓。此次大挫羌军,正是将陇溉平原收回北防线之内的最佳时机。只需朝廷下令,后方物资供给跟上,驻守东北朔漠的小叔司马潜即可率军追击,彻底稳固北防。倘若错失良机,恐迟早生出祸端。他别无选择。“朔北司马厝求见,抗旨开战有负皇恩,特前来请罪。” 他依旧长跪于地,俯身叩首,声音沉沉直穿透入内殿大堂。他在这咫尺间的三寸实地上仿佛看见了杀场之上的累累血骨,听见铁骑刀枪的振鸣以及厮杀哀嚎,却都似浮光掠影一般散去。惟余四周一片静寂,一片太平。“岑衍,去扶侯爷起来。”一道声音自司马厝头顶上方传来,清泠泠犹如切冰碎玉。极轻极慢的脚步,落于殿前汉白玉石阶,似天穹惊羽翩然而至又似凡夫俗子偷闲信步。阶上一双黑色鎏金边尖头皂靴突兀地闯入司马厝的视野,平白安了硝烟,扰了心神。被唤作岑衍的小太监应声领命,躬身想要将司马厝扶起。时泾低埋着头拿眼瞟着司马厝岿然不动的后背,着急又无奈,用膝盖挪动上前,跟岑衍一左一右拽着他的两边胳膊使劲提,目光隐晦地往上瞄向来人,手中的动作却是一顿。“爷。”时泾魂飞天外,轻声喃喃,“我的个娘诶……”来人长相绝艳,世无其二。病态冷白的容色中,薄唇却泛着潋滟透出些许锋利,有如罂粟花般侵略性的昳丽,却因着剑眉深目而并不显阴柔。气质卓然立长阶,遗世独立动俗尘。“云厂督,小的早早就劝过侯爷回了,奈何……”先前索要银钱不得的小太监亦步亦趋地跟在云卿安身后,露出个谄媚的笑,目光时不时瞟向司马厝,其意思不言而喻。云卿安只淡瞥一眼,看破而不说破,俯身低头挨司马厝近了些许,在这片刻的定格间无声地笑了笑。堂堂朔北往来不败的司马将军,权位显赫的长宁侯爷,竟是以这般的屈辱姿态与他一介阉奴对峙。“陛下素为国事cao劳,今日不得空,侯爷还请回吧。”他的声音平和却又渗着一股拒人千里的寒意,出言提醒道,“当心地凉。”当真是个好心的坏人。(本章完) 立长阶 “你来,求我。”司马厝依旧是维持着俯身跪地的姿势,只死死盯着面前那双踩在石阶上的靴子,甚至能够清楚地看见那不粘尘泥靴面上的烫金刺绣。穿着的那人恐是个脚不沾地的谪仙人,亦或是偏得了富贵病的庸碌人。而云卿安显然是后者。司马厝不经意地咬了咬略有些干燥的下唇,眸色渐暗。可惜了,他的枪不在。这般好的靴子就该连同那人一同被钉死在石阶上,烂掉了才好。时泾则完全没留意到自己抓着司马厝胳膊的手死紧,挨靠之下已经几乎是将自身大部分重量施加到了司马厝身上,死沉死沉的。而等他反应过来时已是被忍无可忍的司马厝掀翻跌坐在地。“哎……”时泾吃痛地揉pi股,再抬眼望去时却是惊讶得双目瞪的溜圆。只见那翩然而至谪仙似的人,竟是从汉白玉石阶上一个趔趄跌落,恍若最巧夺天工的瓷器突然间被打摔。他眼睫微颤而神色不变,站得有如修竹颀立不露端倪,若无其事却也若有所思。云卿安眉头微蹙,默默后退些距离挣开司马厝落在他袖摆上的手,行动间脚腕处传来一阵剧烈钝痛。“是,厂督。”粉面小太监微怔,不情愿也不敢有异议,佝偻着身子来到司马厝跟前。他只淡瞟一眼便无所谓地移开目光,再看向衣摆的主人时,忽而想到时人对这位东厂督主的评价。他连个看起来稍微像样点的表面功夫都懒得做,敷衍的很。云卿安猝不及防间被司马厝一个抬手狠拽衣袍,直扯得他脚下落了空,身体失重直往前倾。“我没银钱,穷,受不起。”传闻中那翻云覆雨玩弄权术的佞宦,像极了不染纤尘的世外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