而这都因他的过错而起。夏斯弋急速往肺里灌了几口气,堆叠起他为数不多的勇气:“昨天我喝多了口不择言,还不知好歹地咬了你,真的很对不起。”他不知道自己醉后有没有向钟至坦白他崩溃的真正原因,只含混地解释成“他喝多了”。说完,他别扭地转开脸,不再看钟至,生怕捕捉到一丝嘲笑。一声轻笑继而落在他低垂的脑顶。钟至抬手撑住一侧门框,戏谑道:“你现在真的很像做错事的小动物,我记得小时候我家狗拆完沙发,也是你现在这种表情。”夏斯弋猛地抬头看他,酝酿出的那点情绪顿时清扫一空:“你居然敢提这个事?你背着我和辅导员说什么了?我喝多了拆了家里的沙发?你看你说的那是人话吗?!”“呦。”钟至露出一个狡黠至极的笑,“露馅了。”夏斯弋忿忿咬牙。钟至借机抖了抖手上的早餐,塑料袋褶皱的声响伴着他的嗓音一同发出:“不吃算了,正好省钱。”饶是之前生出的愧疚感再多,也被钟至的搅合淡化得差不多了。夏斯弋斜睨一眼,夺过钟至手里的早饭,毫不客气地享用起来。身后的脚步声紧随而至,与他并行。钟至长“嗯”一声,似在思索:“我觉得你刚才的道歉不是很诚恳。”说话间,两人手背相擦,纱布粗糙的质感留存在夏斯弋的皮肤表面,唤回他一阵心软,他讷讷道:“那你想怎么办?”“请我吃饭。”钟至懒散地摊开他那只没受伤的手,“今晚就吃。”夏斯弋吸完最后一口粥,丢进垃圾桶,默许了他的提议。黄昏才向天边镶开一层金边,钟至就带夏斯弋出了校门。夏斯弋不信钟至是贪他这顿饭,总感觉他又藏了什么不为人知的小九九。而且一上车钟至就不知道在摆弄些什么,他心里难免犯嘀咕。夏斯弋略有戒心地瞥过去,钟至竟干脆把正在操作的手机递到了他眼前。屏幕上展示了两张临近开场的电子影票,没显示电影名。夏斯弋一怔:“你要去看电影?”钟至扬起唇角,笑得理所当然:“这话不太对,准确来说是你请我看。”刹车声阻断了夏斯弋的惊疑,钟至下车,转身扶住车门:“到了,下车。”路上的时间太短,夏斯弋的预防针还没打好,一只脚就踏进了电影院。出示完凭证,工作人员引他们进了一间空荡的放映厅。两人依号找到座位,一坐好灯光就熄了下去,无人再进。
周围蓦地暗下来,夏斯弋一时缺乏安全感,本能地向钟至那边靠近了些。他正惊异于自己的反应,亮起的荧屏掐断了他的思绪。夏斯弋出声问:“这是个老电影?”钟至反问他:“看过?”夏斯弋茫然地摇摇头:“没有,这片子叫什么?”钟至:“《第十天》。”话音落下,荧屏上刚浮现的影片名随之消失,画面切到一间医院的病房。年轻的儿子穿着病号服静躺在病床上,身旁的老父亲指节颤抖地削着果皮,锈迹攀延的凳子勉强支撑着他单薄的背脊。悬挂在床头的病历卡上清晰地印着肿瘤科的字迹,俨然是一场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人间惨剧。秒针沿着桎梏的中心不停旋转,在空荡的房间里刻下无可比拟的静谧。“爸。”倚靠在床头的儿子忽然开口,“我们出院吧,我还有一些心愿未了,不想带着遗憾走。”父亲削苹果的手没稳住,一段长长的苹果皮被截断,狼狈地跌落垃圾桶,留下沉重的“咚”声,宣告着放弃时刻的最终降临。良久,他才从沉默中脱离,哽着声音轻应了一声“好”。一滴耗尽气力的泪珠滑过色彩斑驳的苹果皮,尽力勉强却连一道淡淡的水印都留不下。出院的第一件事,儿子换掉了身上的病号服,连身上的病气都散了不少。他和父亲一起完成了很多愿望。比如去人潮如织的游乐园玩海盗船,眩晕到呕吐;比如买一堆零食玩具铺满卧室,打滚到精疲力尽;再比如买一个四层豪华蛋糕庆祝自己再也过不上的生日,却许着长命百岁的愿望……他们每天做一件,沉浸在无与伦比的幸福中,任铺天盖地的悲情在身后追赶也毫无胆怯。时间转眼来到与死神竞速的第九天。两父子漫步在微雪的夜晚,莹亮的灯光铺在他们的肩膀上,安静而温馨。路过街角时,年迈的父亲猛地剧烈咳嗽起来,掌间的裂纹承不住丰沛的血量,顺着他紧捂的手指缝粘稠渗出。屏幕外的夏斯弋一惊,紧张地攥住了钟至搭在扶手上的手腕。“不对,儿子全程的状态都太好了,真正生病的是父亲,对吗?”钟至深深地看了他一眼,没说话。初雪浅浅铺满了街巷,儿子背着陷入昏厥的父亲,拼命赶往医院。狭促的脚印留在身后,没入无限悲凉的风雪。医院的仪器声再次从耳边响起,父亲艰难地睁开眼,他想起了一切。几月前他确诊为癌症晚期,治疗期间老年痴呆症复发,误以为得了不治之症的是儿子。彼时他已病入膏肓,继续治疗毫无意义,儿子便顺着他的错位记忆,借机完成了他此前未竞的心愿,以弥补他在旧时代里从未存在过的童年。